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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娴月可和凌霜完全不同,她最近玩得饶有兴味,上次骂完张敬程之后,她说到做到,果然两天就找到个女孩子,说是张敬程学中好友的妹妹,那个好友去年染了风寒,去世了,本来已经进学了,也把家眷都带到了京城来,结果现在抛下老母幼妹,都住在城郊的草房子里,张敬程倒是按年节都去拜会,也接济了,但那女孩子硬气得很,不肯收他的银两,说于理不合。宁愿自己做些针线活,供养老母和妹妹。
娴月本来是要气张敬程的,但一见却真上了心,那女孩子已经十八岁了,还没人来说亲,比她们还大,叫做惠娘。娴月只说是游玩到这的,进去讨水喝,见了她的针线,就夸她针线好。两人讨论花样针线,竟然说了一下午。娴月索性请了惠娘来家中住着,又怕她见外,开了绣娘的工钱给她。
过两天,她就带了惠娘到云夫人那做针线,这一做,把一起做针线的夫人小姐们都惊艳了。本来小姐们绣花样也好,自己作画也好,不过都是园林中常见之物,好看虽然好看,过于驯化了些。但惠娘自己要打理院子,以前在江南甚至还自己种过菜,收过麻,她绣的那些花草,野趣十足,尤其是做鞋面的缠枝莲纹,和衫子袖口锁边的各色小花,都精巧可爱。绣工也好,人人称赞,都问她订了手帕鞋面,单子都排到年底去了。
惠娘虽然沉稳,也被夸赞得脸都红了,回去时再三感谢娴月,说:“二姑娘真是咱们一家子的恩人,有这些绣活,我娘今年的药钱都有着落了,我正准备赁一间小院子,也住到城南附近来呢。”
娴月听了,索性让门下的车夫帮着她们看房子,怕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一直帮她们搬了家才罢。
其实到这时候,已经跟张敬程没什么关系了,都是女子,娴月虽然不是凌霜,也是读诗的。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写的都是贫家女子的苦楚,她虽然生在娄家,娄二奶奶持家有道,没有经过困顿,也难免兔死狐悲。
张敬程得知这事是十天之后了,正是娴月和云夫人制的第一批胭脂开始用的时候,娴月用手指拈一点点在面颊上,用粉扑子拍开,面如桃花。云夫人更巧,她用簪尖点一点,抹在眼尾,真正是眼如桃花,让人心神都摇晃。
娴月正刻苦研究胭脂用法,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谁知道张大人竟然难得失礼了一次,午后娴月在云夫人花园的桃花树下打秋千,张敬程红着脸过来了,也不说话,只朝娴月揖了一揖,一言不发。桃染故意挤兑他,说:“哟,这是谁呀,不是咱们最受礼行事最端正的张大人吗?怎么孤身一人就敢见闺阁小姐呀,孔夫子见了,恐怕要打张大人手板子的吧。”
张敬程听了,也不争辩,娴月在秋千上懒洋洋瞥他一眼,问道:“张大人这一揖,是要道谢呢,还是道歉呢?”
“是替故友谢谢小姐照顾他家人。也为下官前些天的唐突给姑娘赔礼。”他垂着眼睛道。
像是下了朝赶过来的,如今的文士冠都秀气,蝉翼般黑色,衬着清俊面容,眉目都秀气,倒像是戏里的书生似的。桃染这丫头没出息,虽然还在旁边冷哼着助阵,但眼神显然是心软了。
但娴月可比她狠心多了。
“我还以为张大人是想通我说的道理了呢,原来是为这个。要是没有这事,张大人可能还觉得自己骂我骂得挺对的,是吧?”娴月说着诛心的话,完全不给他辩解的机会,骂道:“张大人还是一边去吧,我又不是蔺相如,用不着你来给我负荆请罪!张大人这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还是留给你荆钗裙布的好女儿去看吧!”
但凡大美人,嬉笑怒骂,总是更添风韵,何况娴月穿着银红衣衫坐在秋千上,桃花眼斜飞入鬓,胭脂满颊,说不出的风流生动。张敬程被她骂得失魂落魄,糊里糊涂回了家,几天都魂不守舍的。
要是这样,也没什么。
偏偏娴月天天去找云夫人,那轿子就天天从他买下的龙侍郎家的院子过,那院子里种了许多李树,春暖了十来天,终于到了盛花的时候。开得如同堆雪一般,卿云拣了个上午,停轿子在门口,让桃染和车夫去叫门,也不报名讳,只说是某家的小姐,觉得贵府上的李花开得极好,冒昧来求取一枝,仓促没有什么谢礼,只备了些点心,希望赐爱。
张家的管家果然好说话,管内宅的是张敬程亡母当年的婢女,如今也五十了,叫做吴婆婆,江南人士,在这京城伴着自家少爷,难得听见江南的乡音。自然无不应允,满以为桃染这丫鬟已经是极俏丽了,谁知道下来一位小姐,亲自来选花,生成神仙般的模样。吴婆婆人老话多,张敬程一下朝,就跟他念叨这事,说有位神仙般的姑娘来求了一支李花,又亲和又有礼貌,真不知道谁家公子有这样的好福气,说着又提起张敬程的婚事来。张敬程被唠叨惯了,也并没有往心上去。
但第二天是十五,他照例去云夫人家请安,云夫人也照例只是见一见,留他在府上吃中饭。张敬程走进待客的厅堂,琉璃窗边,一枝开满花的李花枝,皎洁如雪,斜插在陶盘中。他只是不敢相信,走近来看,原来插花人这样巧心,是将李花枝斜插在针插上,前面用山石掩映,兰草叶子斜挑,盘中浅浅一层水,倒映着雪白李花和山石兰草影子,清雅绝伦,如诗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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