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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班这话……”
“罢!罢!”石得一不待舒亶多说,连连摆手,道:“别的事我也不管了。舒大人且说说这要如何善后罢!”
舒亶已听出石得一言语之中,早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全是一副他为自己所误的嘴脸。他心中恼怒,冷笑道:“不知押班又是何主意?”
“依在下的浅见,还是速速结案罢。”石得一恍若全没听到舒亶话中的讥讽,又瞥了一眼司马康,道:“司马衙内这样子,只怕竟是没有涉案的。说不得,舒大人要担当点,先让他回府去治病要紧。倘若在台里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担当不起的……”他的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奄竖!”舒亶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声。但如今风向大变,皇帝身体又出现好转的迹象,石得一自保不暇,这个时候又岂会把自己的前程性命,全部绑到吕惠卿、舒亶身上?便是赵颢,也不能叫他白白将自己给葬送了。只是石得一想抽身,舒亶却未必便肯,“押班此言差矣。司马康的口供至关紧要,岂能便此草草结案?这桩案子,是由苏颂枉法引致,难道我等也要枉法不成?这等辜负圣恩的事,舒某却是死也不做的。”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已至此,不将司马光赶下台,舒亶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难道他现在放了司马康,司马十二便会感恩戴德,替他舒亶烧高香不成?石得一想抽身,也没那么容易。
石得一的脸色也难看了。“口供再紧要,也无锻炼之理。舒大人不肯放人,又有何高见?”
这话却是将舒亶彻底问住了。他凭什么去扳倒司马光?凭这阴暗的牢房中,那个高热昏迷的司马康?这个司马康,不是葬送司马光的,而分明是葬送他舒亶的!舒亶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个昏迷不醒、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身上还有伤痕的司马康出狱之后,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倘若他能拿到司马康的口供,那还有说辞;如今却是没有半句口供。他只能接受铺天盖地责难、弹劾、愤怒,还有皇帝的怒气。舒亶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
被发配到一个偏远的州县,贫困潦倒,形同乞丐、囚犯,不仅仅失去人身自由,还会受到种种刁难、嘲笑、戏弄、侮辱;流放途中,有盗贼与各种疾病随时可能夺去性命;侥幸到了目的地,瘴气、瘟疫,甚至是最常见的水土不服,也可能致人死命——在那些边远的地方,缺医少药,那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因为贬官而病死在异乡,侥幸回来也落下一身疾病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有勇气坦然面对贬流到偏远州县的官员,始终都只是极少数。自大宋建国开始,一百多年来,考上进士后因为被派往南方的边远州县当官而拒绝上任,甚至弃官归乡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发配到边远州县安置,在外人看来,那可能是一种仁慈,但倘若真的要降临到自己身上,那种感觉,其实与死也相差不远。
舒亶绝不甘心去面对这样的命运。但这种悲惨的命运,却离他几乎已只有咫尺之遥。而且,很可能就此永无翻身之日。
这一切,都是这个司马康带给他的。
“舒大人,火来了!”承差吏端着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走进牢房中,抬眼却见石得一也在牢房中,慌忙将火放下行礼。
“罢了。”石得一尖着嗓子应了一声,看都没看承差吏,只望着舒亶,干笑道:“还望舒大人三思,我先告辞了。”说着,拂袖离开牢房。
“去悄悄给他请个郎中来,好好照看着。”舒亶心烦意乱地吩咐了承差吏,也跟着钻了出去。
出了牢房,舒亶在御史台也呆不安稳,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去。马车出了内城西南的崇明门,在崇明门外惠民河边上的一家酒楼外停了。舒亶下了马车,便往店中走去。那掌柜老远见着舒亶,早就笑容满面的跑了出来,将他迎进店中,一面低声笑道:“秘丞[150]早吩咐了,舒大人今天会来……”
汴京内城东南,保康门外,惠民河边的一座宅子里。
“舒亶去见了吕升卿?宰相结交台谏,嘿嘿……”石得一斜靠在椅子上,屋中侍女环侍,身前跪着两个婢女,一个给他洗着脚,一个不断的试着水温,往盆里加热水。他的下首,他最信任的亲从吏第二指挥指挥使许继玮与他的养子石从荣叉手侍立着。石得一眯着眼睛,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过了好一会,方把目光投向石从荣,尖声问道:“从荣,你怎么看?”
“儿子以为,舒亶再怎么折腾,也已于事无补。”石从荣欠着身子笑道,“吕吉甫一世聪明,这时候却赖着不肯辞相,那是自己不要体面,也不知是犯的什么糊涂。”
“吕吉甫可不曾犯糊涂,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石得一叹息了一声,道:“他死撑着不下台,还不断为自己辩解,是故意激起旧党的怒气。那些君子们越是怒不可遏,弹劾攻击时就越是不顾一切,旧仇新怨,全总在这一块了,不仅将所有的新党全当成了敌人,连带着也免不了要攻击熙宁归化与交钞法。吕吉甫这是乱中取利,他现在倒成了替新党受过一般,被波及的新党兔死狐悲,便是明明看吕吉甫不顺眼,这时候也不能不站在他这边。连官家也不免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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