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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失去神智了,听不懂您的话儿。”有弟子小声道。
“哼,”袁伯卿有些失望,“果然是个畜生。”
他抬抬手,准备下令。百里决明忽然向前一冲,背上数个金钩硬生生脱离,各自都勾着一片他的血肉。袁伯卿离他太近,没有人来得及回援。炙热的吐息刹那间近在咫尺,袁伯卿下意识用右手一挡,百里决明咬上他的右臂,尖齿闭合,犹如两排钢刀合拢。鲜血如泉,扑剌剌喷在百里决明可怖的脸上,袁伯卿向后仰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被百里决明囫囵吞下。
更多钩索重新咬百里决明的脊背,他嘶声怒吼,再次被控制。袁伯卿面容扭曲,捂着断臂大吼:“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
越往后头,封印启动的时间越长。第三重封印启动,阵法变幻出更加繁复艳丽的符纹,耀眼的金光罩上百里决明庞大的躯体。百里决明嘶吼着,强行发动术法,血脉中的杀性猛兽一般叫嚣。然而逐渐成型的封印终究是压制住了他的术法,只有星星点点的火焰迸发出来,飞散在金光之中,犹如金红色的蝴蝶翩跹飞舞。第三重封印压制住了他的肉身,似乎也压制住了他的恶鬼本相。阵中他暴怒嘶吼。身影却不断变幻,恶鬼的本相和秦秋明的样貌来回切换,隐隐现现。
袁伯卿用左手拔出刀,朝封印中的怪物连劈两次。凛冽的刀光斩在怪物左右,肩后两只手臂一齐断裂,齐整的断口里黑血喷涌如潮。怪物颤抖,痉挛地长嘶。他无法逃离了,他是囚笼中的困兽,无力地暴虐狂怒。
——————
袁伯卿狡诈,留出半数上品子弟护持法阵,恶煞攻得十分艰难。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师尊烧出的焦黑路线迤逦向前,尸泥在坑道里堆积燃烧。袁家子弟在角楼下搭起堡垒,金箭的箭雨片刻不歇,战线被死死压在角楼外,泥铸了似的无法推进。四个枢纽必须摧毁过半阵法才会停止,十个恶煞分散在三个封印,战力落在了人数众多的袁氏上品子弟的下风。
不够快,不够快!最后一重阵法就要完成了,督战的谢寻微眉目阴沉,右手按上刀柄,预备拔刀亲上阵前。一个人压住他的手,将他的刀推回刀鞘。
应不识叹了口气,道:“事情我都听你爹说了,大侄儿,这里我帮你看着,你快去天枢宫吧。”他一抬手,无数磨牙吮血的漓水鬼怪从后方扑上前线,“你别抱太大希望,前头我们在‘永夜’里自相残杀,我手下的鬼怪数目不到一百了。我会尽力帮你攻陷角楼,能攻下一个是一个,你赶紧到天枢宫去吧……”他咬牙,还是狠下心开了口,“没准还能见你师父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刀,把谢寻微的心割得鲜血淋漓。谢寻微用力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向前奔跑。漓水鬼怪为他冲出一条缺口,他趁乱通过了关卡。
是否一切相逢都逃不过离别的结局?是否一切开头圆满的故事都躲不过悲惨的收场?火焰在肆无忌惮地燃烧,可他的心里飞雪飘扬。时间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大火燃烧的绝望夜晚。
经过恶煞和袁家人缠斗的辕门,经过血肉泥泞的南天街,经过熊熊燃烧的弟子学舍……为了转换方便转换身份,戴面具的时候脸上带着妆,袁家子弟认得他是谢寻微,恶煞是他的鬼侍,两边都把他当自己人,没有人阻拦他的道路,他畅行无阻。
他从未这样仪态不整过,阿母说谢氏芝兰,庭下玉树,行走坐卧,都要有世家之风。他端正自己的言行,伪装自己的举止,忍耐心底不甘的疯狂和岁月带给他的苦痛,成为阿母和世人眼里期待的那个端方佳人。
可是今天,他扔掉了发冠,漆黑的发披散开,飞扬在风中。他撕掉外袍,露出底下属于谢寻微的素衣白裳。弃了刀,扔了鞘,他丢掉所有伪装,回到许多年前那个跟在无渡爷爷身后爬上抱尘山,师尊敲着棋子懒懒回头时看到的谢寻微。
和很多年前一样,他轻声喊:“师尊。”
黄金色的阵法中,浑身披血的怪物犹如一座碎裂的火山。
火星到处飞,金红色的小蝴蝶扑满天空。
谢寻微提着衣袂,向着阵法中心那个穷途末路的鬼怪奔跑。火光映着他的眉目,比神仙上人还要明艳昳丽,小蝴蝶追着他的裙摆飞舞,他是火焰中盛放的花。所有人惊讶地望着他奔跑的身影,那白色的身影像一只脆弱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火焰。那样壮丽勇敢,那样奋不顾身。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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