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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翠香敲了敲窗,严之榭赶紧擦干净手把门打开。邢翠香咧开嘴巴,双手各指一颗雪白的犬牙道:“严叔叔,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谁镶过这样的牙?不带箍的。”
严之榭一怔,沉思片刻:“牙边不见箍,这得用牙床深埋法才行,这技术三年前才有成功案例,还得有专门的设备,反正我是做不来的——你问这个干吗?”
邢翠香把那两场官司的事一说,严之榭听完吃惊不小,原来这不只关系到方、孙二人的行医执照,还扯到了沈敦和。
他脸色变得凝重:“你是说,这两桩官司背后,可能是搞倒沈会董的人?”邢翠香道:“不知道。但方叔叔已经去了山东,孙叔叔在盯着内务部,我在替大小姐查,这个金牙,就是个关键线索。”
严之榭拿起一块酒精棉,迅速洗去手上的油腻,眼神看向窗外:“我当初闹着要辞职,院里颇多误会。骂我忘恩负义者有之,笑我见钱眼开者有之。唯有沈会董说,只要还做医生,在哪里不是为病人谋福祉,连失约费都没让我出。我如今每周必有半天在总医院坐诊,就是要回报沈会董的恩情——这桩事,我是一定要帮忙的。”
他用油纸把板鸭包起来,抓起礼帽扣在头上,跟着邢翠香一起出了门。
上海牙医圈子很小,掌握牙床深埋技术的诊所凤毛麟角。只要那人是在上海镶的牙,那肯定跑不出那几位医生之手。严之榭是牙医公会会员,对这些人都很熟稔。他带着邢翠香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连跑了四五家诊所,最后终于在一家德国诊所找到了目标。
这家诊所在一年前接过一个病人,两侧犬齿需要镶牙,用的正是牙床深埋法。因为很少有人镶两侧犬齿,所以医生印象颇为深刻。严之榭要到了这个病人的档案,发现是一个私家包探,名字叫欧阳一航,家住五马路。
邢翠香记下地址,拔腿要走。严之榭却把她叫住:“这个欧阳一航我有点印象,他和租界里的洋人圈子交往甚密,专门替他们跑腿的,你千万小心。”邢翠香颇为吃惊:“哎呀呀,难道要搞倒沈会董的,竟是洋人不成?”严之榭道:“我不知道,但我建议你若想继续挖,找一个私家包探比较稳妥,你一个小姑娘去太危险了。”
邢翠香道:“那找谁好呢?”严之榭微微一笑:“我倒是认识一位,说起来,那人跟老方还颇有些渊源。”
方三响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刚刚被提起,他心急火燎地冲进蓝村的派出所,却被两个长警拦住。
蓝村这个地方太小,即墨警察局只在这里设了一个分驻所——今年改成了日本式的叫法,叫作蓝村派出所。那两个长警一听他是为陶管家来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连忙把方三响带进办公室。所长一脸苦笑,向他道出原委。
下午时分,陶管家来到蓝村派出所打听消息。可巧一个叫安考生的牧师,也来派出所办事。德国人占领青岛小二十年,整个胶东地区遍布信义宗的教堂。这位安考生就是本地教堂的牧师,本是为一桩盗窃案而来。他与陶管家一错眼,突然大惊,拽住陶管家衣袖,尖叫说快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陶管家一脸莫名其妙,说:“我刚从上海抵达不到一天,怎么就成杀人犯了?”他向警察亮出证件,警察也觉得荒唐,正要劝解,不料安考生牧师却说出一番陈年旧事来。
二十一年之前,也就是前清光绪二十五年(一八九九年)。当时安考生还是个小教士,跟随一位老牧师在肥城一带传教,还在湖屯镇立起一座教堂。其时整个山东境内义和团蜂起,四处攻击教堂和教民,所以安考生和老牧师尽量深居简出。
当年的大年夜,教堂突然遭到了一伙拳民的围攻。他们举起火把,挥舞着砍刀与长矛冲入教堂,洗劫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残酷地杀死了试图阻拦的老牧师。安考生藏在圣柜下面,侥幸生还。借着火光,他牢牢记住了其中一个人的狰狞面孔。
次日天亮后,拳民们离开。安考生本来要去报官,但等待他的,却是信义宗青岛分会的一封警告电报。电报上说:“大清朝廷刚刚颁下诏书支持义和团,山东境内的教职人员与教民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安考生别无他法,只好仓皇逃回青岛。一直到《辛丑条约》签订之后,他才在德国军队的保护下,重新开始在山东传教。
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安考生兢兢业业传教牧民,但那一夜可怖的一幕却牢牢铸在了心中。今天下午,他突然惊骇地发现,昔日那噩梦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个人的面孔虽已苍老,但眉眼间的狠戾却与当年毫无二致。
方三响听完所长的介绍,一时震惊到无语。他没想到陶管家在做响马之前,还参加过义和团。不过转念一想,横扫山东的大响马们,可不就是被打散的义和团拳民吗?
“只凭那个牧师一句话,怎么能定真伪?”方三响试图辩解。所长无奈道:“真的假的,可不是我能定的。涉及洋人的案子,尤其是教案,得交给青岛会审公廨去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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